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自古多情種

關燈
自古多情種

沈妙宜的青蔥素面正在這時端了上來。

“家裏沒有肉了······”她羞赧的解釋道。

謝義安垂眸看著眼前潔白均勻的面條上飄著幾片翠綠的蔥葉,香氣撲面而來,一碗再尋常不過的素面,卻令他想起故去的母親和祖母,她們都會煮這樣的面,一瞬間,他心底壓抑已久的鄉愁破土而出,。

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情緒,低聲道了一句:“已經很麻煩你了。”

語落,謝義安也不客套,拿起筷子便大口吃起來。

他的手掌寬大,這瓷碗是她們平時盛湯才用的,此刻在他手中竟然顯得有幾分秀氣。

他很快就吃完了。

沈妙宜起身欲將空碗收走,謝義安卻先她一步站了起來,自顧自的往廚房走去。

“唉!”她開口想喊住他,一旁的杏兒卻出聲阻止:“阿姐,就讓我阿哥去洗吧,他打小就勤快。”

杏兒漫不經心的說著:“我記得小時候阿哥總是很忙,忙著幫爹爹種地,幫阿娘擡水,幫阿奶洗碗········”

沈妙宜聞言,輕笑著坐回杏兒旁邊。

小丫頭已經從盒子裏取出一塊紫蘇梅子,不由分說地塞進了阿姐的嘴裏。

酸甜的滋味在唇齒間蕩漾開,沈妙宜不自覺的瞇了瞇眼睛,一臉滿足。

謝義安洗好碗,看見她們的竈旁空了,順手又劈了一捆木柴,都弄好了才回到院中。

杏兒記掛著哥哥方才還一直沒有表態,所以她始終忐忑的等待著,生怕哥哥還是要帶自己走。

謝義安看了妹妹一眼,無奈的嘆口氣,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,遞給沈妙宜。

在後者疑惑的目光中解釋道:“杏兒同我說,你先前為她贖身,又為她買藥看病,花了不少銀子,這個,請你務必收下。”

沈妙宜的目光落在那個荷包上,裏面是什麽不言而喻。

“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。”沈妙宜搖了搖頭沒有收,她心中也怕,收了錢,便兩清了,他隨時可以帶走杏兒。

一旁的杏兒也急得快哭了,阿哥還是要帶自己走?

謝義安抿了抿唇,仍舊堅持將荷包遞給她:

“姑娘若是執意不收,我又怎麽好意思繼續將杏兒托付給你。”

此話一出,對面兩個人都不禁喜出望外。

“阿哥?”

他望著妹妹淺淺一笑,又轉頭對沈妙宜解釋道:“沈姑娘,我本想帶杏兒回盛京安頓,可不巧,今日一早收到了上級指派的差事。”

他垂著頭,言辭中滿含歉意:“沈姑娘人品端方,心地善良,杏兒托付給你,我很放心。”

沈妙宜與杏兒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。

只要不讓她們分開,怎樣都好。

“謝公子放心,我一定會照顧好杏兒。”沈妙宜眸中閃出朗朗笑意:“但這錢你還是拿回去吧,我們如今日子尚可···”

“阿姐!”杏兒見沈妙宜始終推卻,索性一把從哥哥手中搶過荷包,塞進姐姐手中。

“姐姐與我非親非故卻待我如此之好,我們謝家人也得知恩圖報不是!”

沈妙宜自覺手中的荷包沈甸甸,想退給謝義安。

後者卻不肯收。

“時候不早了,我還得趕路。”謝義安看看天色,起身欲告辭。

杏兒昨日才與哥哥重逢,今日就要分別,忍不住掉下眼淚來。

謝義安被突如其來的差事打亂了計劃,此時不得不走,只能拜托地望著一旁的沈妙宜。

兩人對視一眼,沈妙宜從善如流地挽住杏兒的肩膀,輕聲寬慰著。

姐妹倆一直將謝義安送到店鋪門口,眼見他高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。

沈妙宜心中還預備了一番話想要安慰杏兒,可一轉眼小丫頭已經先她一步收回視線,滿心歡喜的去看哥哥留下的點心匣子。

沈妙宜輕笑一聲,默默走回自己的繡架,十日之期就快到了,她還需抓緊時間趕工。

另有一樁事情也一直記掛在她的心頭。

傍晚,店鋪打烊後,沈妙宜連晚飯也沒顧上吃便出了門。

夜晚的小鎮依舊熱鬧,她穿越過大半個澤陽,終於到了拾花館門口。

沈妙宜如今不好直接進去尋人,只能隱匿在暗處,祈禱能夠遇見個臉熟的小廝,幫自己傳個話去。

可等了半天,拾花館門口迎來送往的人群中,沒有一個她臉熟的。

正發愁間,春夏挎著個小籃子出了門。

沈妙宜立即追上去。

“春夏。”

“阿妙!”

二人拐進旁邊的巷子裏。

“你怎麽突然來了?”春夏奇怪,阿妙怎麽沒托人傳個話,就跑來了,這裏畢竟是個煙花地。

“喏。”沈妙宜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袱遞給春夏。

小包袱裏是一套質地輕薄卻不露俗的夏裝,她昨晚花費了很多心思才做成的。

“這是我給楚楚做的新衣裳,勞你幫我轉交。”

“好嘞。”春夏大大咧咧將衣服塞進自己的小竹籃裏,就急忙湊在阿妙耳朵邊上小聲嘀咕:“你知道嗎?那個李賀致回來了。”

沈妙宜蹙眉:“他?不是應該在書院讀書嗎?”

春夏撇了撇嘴,一臉怒氣道:“哼,咱們之前勸說楚楚攢錢贖身,她好不容易聽進去了,這些日子沒有再給那小子寄錢。”

想到此,春夏就氣不打一處來。

“恐怕就是因為拿不到錢了,他才回來的!”

“那···楚楚她知曉嗎?”沈妙宜很帕楚楚信念不夠堅定,萬一見了面······

春夏謹慎的朝周圍看了看,才湊在阿妙耳邊悄聲說:“我沒告訴楚楚,她倆如今還沒見面。”

李賀致偷偷遞來信相約見面,春夏半途攔截下來了,並未告知楚楚。

“我方才還準備去找你呢。”春夏拿著信猶如燙手山芋,也沒了主意,今晚好不容易尋了個借口出來,本想去繡坊尋阿妙商議,沒想到阿妙倒是自己來了。

“唉······”沈妙宜嘆了口氣。

“楚楚今晚在嗎?”沈妙宜覺得還是應該開誠布公的和楚楚談一談,堅定她贖身的信念,至於李賀致那裏,一直瞞著只怕不是長久之計,他總會想辦法見到楚楚的。

春夏搖了搖頭:“最近楚楚掙錢心切,若是沒有貴客上門。她也會主動和叁叁一同赴宴。”

春夏想到楚楚這些日子以來的處境,也是十分心疼,從前視金錢如糞土、高不可攀的花魁娘子,如今為了掙到贖身錢,也一改做派,不得不對那些腦滿腸肥的臭男人笑臉相迎了。

春夏補充了一句:“今晚王公子在畫舫設宴,楚楚和叁叁同去了。”

沈妙宜將自己方才的想法告訴春夏,並囑咐她,這兩日一定要瞅個空擋,和楚楚一同到繡坊去找她。

春夏明白此事關系重大,直言一定努力辦成。

姐妹倆在狹小的巷子口互相告別。

晚風吹拂著天邊最後一縷殘月,遠處雲層漸漸積聚起來,眼見烏雲逼近。

湖面泛起星星點點的漣漪。

畫舫中絲竹管樂靡靡作響,忽然有人喊了一聲:“落雨了。”

舫中男女皆轉移視線,望向湖中央。

“蘇大人,需不需要回岸避雨?”

小王公子今日好不容易才邀到蘇大人同行,此時正事還未開口呢,若是回去,豈不浪費了他一番謀劃。

他見蘇祈望著湖面,註意力似乎被雨景吸引了,便搶先道了一句:“雨中泛舟別有一番滋味。”

張雲郎今日也在場,楚楚正被他虛攔在懷中,聽見小王公子的話,他也配合道:“是啊,今日難得將兩位絕色齊聚於此,打道回府豈不可惜。”

眾人都知拾花樓的兩位花魁素來不合,如今玫瑰牡丹一同現身,一個美艷明麗,一個嬌俏嫵媚,倒叫這些男子不知道先瞧哪位好。

蘇祈將目光從湖面收回來,掃視過眾人口中所謂的絕色,輕笑著垂下眸。

張雲郎觀察入微,見蘇大人對美人似乎並不感興趣,便話鋒一轉:“蘇大人您有所不知,眼前兩位姑娘不僅容貌秀美,通曉音律,更難得才華橫溢,若論吟詩作對全然不輸金科才子。

此話一處,在場幾位公子皆出言附和。小王公子更是直接點名:“叁叁姑娘,不如你率先賦詩一首,為落雨增色幾分。”

白叁叁今日見到蘇祈,本就滿心期待,她早早就坐在蘇祈的右手邊,等待大人垂青。

可他態度冷淡,似乎一點也不記得前緣,此時終於有機會一展身手,白叁叁自然不會輕易放過。

只見她緩緩起身款步走向窗邊,纖細的背影在斜風細雨的映襯下越顯柔美,她今日穿了一身湘色衣衫,微風輕輕拂動她的裙角好似一朵雨中綻放的玫瑰。她手持卻扇半掩精致的妝容,媚眼如絲,毫不遮掩的落在蘇大人身上:

“蘭燼落,屏上暗紅蕉。閑夢江南梅熟日,夜船吹笛雨蕭蕭。人語驛邊橋。”紅唇開合,柔美的音色款款描繪出一副夏日雨景,眾人聽罷,忍不住喝彩連連。

叁叁緊張的觀察蘇大人的反應,只見他聽完了自己的詩,只是淡淡頷首,並沒有顯出太多讚許之色。

她只好訕訕地欠身,安靜地坐回他身旁。

“楚楚,該你了。”

小王公子自覺叁叁的詩不錯,連讚了幾句,便催促楚楚姑娘。

鐘楚楚沒有叁叁那麽多步驟,她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坐姿,身姿未動,只有一雙美眸投向無邊的雨幕:

“午夢扁舟花底,香滿萬湖煙水。急雨打篷聲,夢初驚。

卻是池荷跳雨,散了真珠還聚。聚作水銀窩,瀉清波。”

曉市花間搖短幟,夕陽柳外數歸舟。

煙迷山失浮圖影,風緊帆歸盞飯僧。

花因寒重難舒蕊,人為愁多易斂眉。

雨滴跌落在湖面,泛起陣陣漣漪,鐘楚楚的聲音夾雜其中,帶著淡淡的愁緒。

她將詩句吟誦完畢,便垂下眸眼。小王公子本想捧場喝彩,可是他卻實在沒有聽懂她這幾句的含義,只好尬笑著稱讚了兩句:“好詩,好詩。”

張雲郎也在心中琢磨她的這幾句,恐點評的不到位,反而在蘇大人面前露了怯。

場面一時有些冷淡。

蘇祈本以為又會是一首不痛不癢的風月詩,結果她的遣詞造句倒有幾分功底,他不禁擡頭看了楚楚一眼,目光中頗有幾分讚許之色。

“鐘姑娘年紀輕輕倒有幾分佛家意境。”比起風月佳作,他倒是更欣賞這一首略帶憂愁的詩。

“哈哈哈哈,看來楚楚姑娘的才情,很對蘇大人的胃口啊!”旁人笑著活躍氣氛。

張雲郎搖了搖手中的折扇,眸中略有幾分得意的看了小王官人一眼。

“蘇大人貴為探花郎,今日既聽了兩位姑娘的才學,不如您也賦詩一首,讓我等開開眼界。”王小官人不想讓場面冷下來,便一再地邀請蘇大人。

蘇祈喝了一杯清酒,見窗外雨勢不減反增,他索性起身走向船頭的書案。

文人雅士的聚會,除了美酒美人,文房四寶也是常備之物。

白叁叁忙緊跟著起身,殷勤地為他磨墨。

潔白的宣紙在潮濕的空氣中變得有些沈,蘇祈淺淺落筆,很快便繪就了一幅雨中泛舟圖。

眾人皆移步前去圍觀才子佳作。

鐘楚楚也好奇探花郎究竟如何,遂圍觀其中。

可是畫卷中所繪的竟不是露洗華桐、煙渺雨潤的靜好之作。

反而遠山寥落,疾風驟雨,一葉扁舟獨行,兩行人影,各奔東西。

蘇祈也不在意眾人的疑惑,兀自審視畫面片刻後,又提筆在側寫下一句詩。

“小蠻針線密,曾濕西湖雨。”

鐘楚楚暗暗將這句詩咂摸了幾遍,領略到其中含義後,她不免側目,這位蘇大人出身高貴又才貌斐然,居然也有愁情難消,悔憶往昔的時候。

究竟是怎樣的小蠻,曾濕過蘇大人的心?

她搖了搖手中的團扇,兀自輕笑,果然,自古多情種,男女皆不可逃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